爷爷
死者长已矣,生者常戚戚
爷爷在查出癌症后的21个月,在清明节这天走了。看着他躺在棺材里,我觉得十分陌生;我没有办法把记忆里的爷爷同棺材里的人重合起来。23年五一我回到老家,那时爷爷刚做完心脏支架手术,因为吃药止不住的流鼻血,我看到他一个人静静坐在屋里,脸上带着大号医用口罩,怔怔地看着白墙。我拍下了这一幕,那时我隐约感到不安。23年七月份我旅游回家,在路上听母亲说爷爷查出癌症。一直到今天,爷爷撑了21个月,走了。
我记忆中的爷爷还是生病前的样子,笑容满面,他是一个朴实温厚的农民。我大爷爷(爷爷的哥哥)告诉我说,我的太爷爷(爷爷的父亲)是他们当地的粮食局局长,他的儿子们(爷爷和他的兄弟们)在村里担任工作,等到要转正的时候,太爷爷大手一挥,让他们都去当农民劳作,把转正的机会留给别人。在60年闹饥荒的时候,太爷爷到合肥学习半年,回来时,这位粮食局长家里的大儿子饿死了。我大爷爷,我爷爷,我三爷爷,四爷爷都是农民,我爷爷靠着在几亩微田里劳作,将父亲送入大学,送入城市;靠着父亲在城市里生活,我得以在城市里衣食无忧,接受教育。我记得在我小的时候,回去时,我爷爷会教导我说,让我以后报考国防科技大学,报效国家。小时候回去时,家里的鸡总是上蹿下跳,因为我一会去就拿棍子撵鸡,又或是做一把弓箭射击。
爷爷家曾经有两房鸡,有一条狗,一头猪;慢慢地鸡越来越少,狗也死了,猪也不见了。生病后爷爷的脸上再也不见笑容,只有每次我回去时跟我说话才露出微笑。爷爷没有料到会生病,他刚刚做完心脏手术,还没有颐享天年。父亲说他的求生欲非常重;到最后的阶段他已无法正常进食,但仍然强忍疼痛也要吃一口稀饭。我回去时屋子里只剩一口棺材,爷爷躺在里面,外面是人群的喧闹,放着两排花圈,正中间放着爷爷的遗像;这遗像是从一张合照上截取出来的,放大后爷爷模糊地笑着。父亲已经多日无眠,花白的胡子从他的下巴长出,他浮肿的眼袋后面是血丝的眼睛。我意识到父亲已经51了,加之爷爷离世,他苍老地就像我记忆中年轻的爷爷。第二天来了很多吊唁的人,他们来到爷爷的遗像前磕头,父亲迎接着一个个的客人,我在灵堂里磕头回礼,姑姑们坐在灵柩旁哭泣。
灵堂前的纸烧了又烧,灵前的人来了又走,姑姑们的哭声时断时续,守灵那晚上结束后,这天早上我们送爷爷出殡。父亲坐在灵车的第一排,手里捧着爷爷的遗像,他丢了魂一样脸上露出似哭非哭的表情;我终于明白两年前我感受到的是什么了,那是生命力流失的苦难。车子将灵柩拉到殡仪馆,爷爷的遗体停在告别厅里,我们作为直系亲属在火化前向爷爷最后一次告别。爷爷躺在那里闭着眼,瘦骨嶙峋,嘴巴微张,疾病的痛苦似乎还没有消退。姑姑们哭成了泪人,我站在父亲后面,看着他的眼泪顺着满是皱纹的红色皮肤慢慢往下掉。大约也就半小时,我熟悉的爷爷变成一个方形的盒子;又过了半小时,这个盒子连同爷爷的手机,收音机,刮胡刀,一起放在一个箱子里,抱在父亲怀里,由父亲放在土里,又由家族的后辈们铲来一捧捧土,逐渐没过这个箱子,慢慢变成一个小坟包。父亲的脸上是比哭更难看的表情,爷爷从一个身强力壮供他读书的顶梁柱,变成一个老人;从一个受疾病折磨的老人,变成一把只有三四十斤的枯骨;从这瘦骨嶙峋的遗体,最后成为抱在父亲手里的一个盒子,最后是一个褐色的土堆。葬完爷爷,我捧着他的遗像回到家里,放在桌子上,他微笑地注视着一屋子人,奶奶颓然地坐在他们原本的房间里,空洞地看着窗外置办酒席的厨子。
爷爷,虽然后来我不常回家,但我还没有习惯回老家了找不到您;您还在的时候父亲也不显得这么苍老,他还有父亲撑在他的上面。父亲在我的印象里曾是一个非常乖张戾气的人,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好像是一条抽了骨头的老牛,可能父亲也真的老了。爷爷,我们会每年回去看您的。爷爷您放心,我们会生活的越来越好;爷爷,我们不会过度悲痛,我会好好努力照顾好家人;爷爷,人类是一条满载基因的小船,我这艘小船上流淌着你的血,我会好好生活。永远铭记您,永远想念您。
孙